中国家谱的沉浮
上世纪80年代以前,由于中国谱牒大量流传日本,日本对于中国谱牒的研究水平一定是领先我们的。
中国的领导人们,从未否定家谱和家族之于中国的重要性。
1957年,毛泽东于成都的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说:“搜集家谱、族谱加以研究,可以知道人类社会发展的规律;也可以为人文地理、聚落地理提供宝贵的资料。”
到“文革”之前的1964年9月,他与毛远新的谈话中亦提出如下逻辑:“家庭和宗室同是人生的两个支撑点,有家才有族,有族才有人的共同体和国家。”
不过,这种对于家谱、家族以及作为其精髓的家风的尊重和提倡,作为一种现象,直到改革开放之后才开始走入人们的视野。
其动因,“寻根,是生死以外,人类的第三种本能。”山西社科院首席研究员、中国家谱资料研究中心原主任李吉说。
鲁迅说:“家是我们的生处,也是我们的死所。”
中国谱牒文化的复苏
中国近代史行至甲午,以东亚同文会为代表的日本组织就开始在中国收集包括族谱、地方志在内的信息。李吉说,一个数据是上世纪60年代日方统计的东洋文库、国会图书馆、东京大学、京都大学等所藏中国家谱,总计1600余种。日本不是孤例。据称美国犹他家谱学会在2000年左右就藏有中国家谱约1.7万种。李吉说,据专业人士估计,目前国内公藏族谱总量不过3万种。
1978年,在“真理标准问题”讨论的启迪下,社会科学研究人员开始从不同角度对作为中华历史遗产的谱牒文化重新评估。
上世纪80年代初,国家档案局牵头对全国23个省、市、自治区的档案馆、图书馆、博物馆、文化馆等公共收藏单位所藏族谱进行摸底统计,除部分单位未来得及整理上报,全国公藏族谱、家谱有18562种。
1984年11月20日,国家档案局、教育部、文化部联合发布《关于编好<中国家谱综合目录>的通知》,明确指出“家谱是我国宝贵文化遗产中亟待发掘的一部分,蕴藏着大量有关人口学、社会学、民族学、经济史、人物传记、宗族制度以及地方史的资料。”
每忆及此,李吉便心潮澎湃,“之前30年中从未如此提及,这个文件说明了党和政府对谱牒的高度重视,是谱牒文化正式解冻的官方信号。”
不过,政治环境的宽松并未加快家谱复苏的步伐。国家性的谱牒研究机构迟迟未有起色:国家档案局心存余悸,难以牵头组建中国谱牒学研究会调查族谱,只是建议地方学术机构试办。
恰逢此时,两封信引起了山西省对家谱的重视。1985年,“缅甸太原王氏家族会”致函太原市市长,要求查找始祖王子乔的资料。次年,国务院侨办又转给太原市一封“泰国王氏宗亲会”来信,要求查证始祖来自南京还是太原。
山西省、太原市领导对此高度重视,组织专门人员调查收集资料。此工作引起了国家档案局的注意。经过他们建议,1988年,由山西社科院牵头,中国谱牒研究会筹建成立,当代中国谱牒文化全面复苏。
家族的荣耀
在学术界,作为一种历史文献,家谱拥有许多其他类文献没有的丰富史料,对人口学、社会学、经济学等学科研究都有重要价值。
但最主要的,它是人们寻根问祖的第一手资料,由此,海外华人的寻根带动了1949年后中国的第一轮修谱热。
改革开放初年,诸多海外华裔侨胞和港澳台同胞纷纷回大陆寻根谒祖,其中不乏显赫一时的政要人物。
李吉认为,“南方的宗族观念比北方更强烈,家谱毁坏程度也远不及北方。他们修谱一般出于两个心理:一个是光宗耀祖,一个是为后世积德。”
在社会史研究领域,评判一个地方宗族制度是否发达的标准主要有祠堂、族产、家谱三项。与南方很多地方以祠堂、牌位等系统的祭祖方式相比,北方一些地方是供奉比较简单的祖先图像。
“编修家谱尤其是创修需要有经济基础。”陈建华说。
此外,还有一个“心照不宣”的原因就是“家里出了名人”,“比如省长甚至镇长,为了光宗耀祖修家谱,那绝对是不差钱。”胡德说。
比如他曾参加江苏武进一个张姓家族的颁谱仪式。该家族共104人,出了好几位厂长、镇长,仪式上很多人来捧场。
正式的颁谱大会上,众人按照家族辈分,上台签字领谱。签字时要签署一份“公约”,明确规定要把家谱保管好,如发生遗失、虫咬或私自变卖,都有相应惩罚。
“是否举行颁谱仪式与该家族在当地的地位和经济条件有关,”胡德说,比如仪式前要连唱三天戏,晚上还要在稻谷场上放电影,经济条件差些的也许只聚在一起吃顿饭。
修谱的生意
随着民间修谱意愿的高涨,修谱逐渐商业化,成了一门生意。
在北京中关村,做家谱生意的北京家谱传记机构创始人涂金灿的电话总是响个不停。
“最近几年家谱大热,业务根本做不过来。”热衷于修家谱的人多是离退休的老人,“北京有200多万离退休老人,很多人都有这种家族文化情怀。”他说。
“尤其是2000年以后,民间修谱大热。”李吉说,仅在常州市300多个姓氏中的280个都修了家谱。
在仅0.3平方公里的无锡惠山古镇,政府投资25亿元,对118个祠堂和81个姓氏文化进行修复。
“以1993年为界,这之前上海图书馆每个月只能收到一两部家谱。”胡德总结说,“现在每月都能收到几十部。”
谱牒文化大热,民间修谱热情高涨,看似大好的形势,李吉却仍有所担忧,“谱牒是专门的学问,过去有谱师,现在大多是退休的中学语文老师。毕竟不是专业人士,知识储备参差不齐。”
而比续谱存伪更严重的问题,是国家谱牒研究的断层。“学校没有这样的专门机构,学生也不爱学。我们老一辈学历史出来的半路出家做谱牒研究,晚年有了一定研究成果却无奈后继无人。”李吉感慨道。
曾经轰动一时的中国家谱资料研究中心,如今也名存实亡。“其实1992年我们已经不再展开实质性工作,民政机构每年要我们有20万元才允许活动,但我们没有资金。”李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