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路饮马桥北面东侧,大新街与通关坊之间,有一条短街,它东起锦帆路,西出人民路,长不过125米,宽4米,大名穿心街。
穿心街街名在苏州历史上出现得很晚,范成大《吴郡志》、卢熊《苏州府志》及其以后的府志、县志上均不见记载。直到民国《吴县志》,才有载录,并有注:“一名城守弄,(在)通阛(关)坊南。”原来,这里在清代时一度为负责守卫古城的驻军官署即中军衙门(今报国寺所在地),在1921年出版的《最新苏州城厢明细全图》中,街北侧仍标作“兵营”字样。
但是穿心街这条街早就有了,只是不名“穿心”。而且,最晚在清代嘉庆后期就名穿心街了。据《丹午笔记》(嘉庆二十三年即1818年已有抄本)和《吴门表隐》(道光十四年即1834年刊行),明代乡贤刘铉的宅第就在“穿心街”,而且“自饮马桥北,棹楔累累,其柱石,今尚有存者”(《丹午笔记》第257则)。
奇就奇在,街名何以叫“穿心”?
苏州古城的街名,多数与人文历史地理及隐恶扬善有关。即使无来历,名称也多平实简明,少见用“穿心”这样让人触目惊心且莫名其妙的名字。而且,历来志书又不见对其有任何提示,令人格外感到不可思议。
于是,就有人试图加以诠释。一说:1923年印光法师来本街报国寺当住持,并主持修辑《四大名山志》,流传于世,人们因而将“守城弄”改名穿心街,意谓“佛经贯通于心”。另一说:认为印光法师是佛学大师,而住在附近锦帆路的章太炎是国学大师,大师与大师相邻,在吴地传为佳话,遂将街名改为穿心街,含有“两心相通”之意。这两种说法都似是而非,而且还把时间弄颠倒了。因为正如上文所说,至迟在1818年,街已名“穿心”。当时印光法师、章太炎还没有出生呢。近世学者范君博另有附会:旧时这里商贸繁华,人群熙攘,却没有人看透这繁华背后的腐朽与冷落。所以他吟诗道:“城守通寰尺五天,马龙车水市喧阗,吴谣纵说穿心烂,我笑街心看不穿。”范毕竟是文人,他是用吴人口语“穿心烂”作为由头,从玩味街名的哲理上去探求。但是,他终究没讲清,既然是看不穿,为何又要称名“穿心”呢?
以前,我曾怀疑:该街正好由西向东直穿原来的子城中心(今锦帆路以东体育场一带),明初苏州知府魏观欲于子城废墟建府署,与高启一道被诬为心有异志,而同时获祸,以至于被朱元璋处决。是否,街以方位名“穿心”,抑或兼寓魏、高之事?但也觉得理由很牵强,不充分。
近年才醒悟,探求穿心街名的来历,不能单看这一条街,它与它南面的两条街名颇有关联。原来,穿心街南面,早先还分别有两条小街,它们是大新街、小新街。
最南的一条小街名小新街,原址在今饮马桥工商银行大楼中部,宋、元时不见记载,但在明初卢熊的《苏州府志》中,已有载录,称南新街巷。我们知道,元末时,占据苏州的张士诚在子城修建了王府,朱元璋攻占苏州时,子城宫殿及其周围街巷毁于兵火,明初,在该地新建街道,自应称作新街巷。在今十梓街以北人民路东侧的这块地盘上,这条新街处于最南面,故名南新街巷,之后的府志、县志上,该处一直称作南新街巷。
民国《吴县志》虽录作南新街巷,但已注明“俗名小新街”,新中国成立前多次刊行的苏州城地图上都一直标作小新街,因此在新中国成立后,干脆就定名小新街。1959年,大炼钢铁,因煤块堆积,阻断了小新街东口,随之砌墙堵口,小新街遂废。
同小新街一样,大新街也建于明初,因处小新街(南新街巷)之北,故称北新街巷,自取名起直至民国,也一直称北新街巷。但民间俗称大新街,新中国成立前多次刊行的苏州城地图上也都一直标作大新街,所以新中国成立后也就干脆名大新街,直至现在。
第一条新建街名小新街(南新街巷),第二条新建街名大新街(北新街巷),若在后面又新建第三条街,该称什么呢?大、小、南、北都用过了,在没有特殊人文意义可资取名的情况下,比照前面两条街名(即小新街、大新街),最简单的莫如用“三”字,即取名“三新街”。
这种合理的推测,在《姑苏城图》上找到了证据。我们看到了1745年(乾隆十年)绘制、1783年重绘刊行的《姑苏城图》上确是标作小心街、大心街、三心街(新写作心,或是取新字谐音,或是为图方便之故)。问题是三心(新)街的三字,不是横写的三笔,而是三竖,形如川字,不过川字的第一笔是撇,而这里的第一笔是一竖。“三”字写成并排三竖实际上属于纵式的数码字。我国早在公元前,数码字就分纵式与横式两种,它实际上来源于“算筹”。自16世纪开始,我国商业记数除一、二、三外,其他数码废纵式,单用横式,但一、二、三的竖式却保存下来。直至近代,在商业活动中,数字用隐语替代时,“三”还常被称作“横川”,这就是因为“川”字横过来几乎就是个“三”字。在苏州,一、二、三的竖式,在某些手工业行业,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还在使用。例如,笔者当时就发现,苏州扇厂在制作折扇扇骨时,扇骨“大边”正面一般磨制得光滑,反面因为最后要粘贴扇面,就比较毛糙,其上部往往还刻有数码符号(多是用来表明扇骨的尺寸规格),其中一、二、三字也往往刻成竖式,即分别是1竖、2竖、3竖。而并排的3竖,就与汉字“川”十分相像,很容易被误读成川字了。三心街被误读为川心街也就不奇怪了。既然误读为川心街,川、穿谐音,也就极易误作穿心街,因为“川心”不组成词汇,而穿心是现成的词汇。
后人将小心街、大心街纠误,仍回写成小新街、大新街时,穿心街已经以讹传讹,称呼上已成习惯,表面上与小新街、大新街已看不出任何关联,也就没有再回复“三新街”之名。
三新街就这样将错就错,变成穿心街,至于“城守弄”的别名,是清代中军衙门建在该街后才产生的,而且它也从来没有作过正名。作为一条小街,清代以来,似乎很少有居民住宅,也就少有新闻。倒是1921年始建报国寺后,才有了更多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