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中外广大读者赞誉为“文坛祖母”的冰心老人,从1919年开始登上文坛,至1999年病逝,活跃在我国文学界长达八十年之久。
冰心一生爱人、爱国、爱故乡,抗战前、抗战中、抗战胜利后的三个不同的历史时期,在大连、青岛、威海,都被帝国主义霸占了,“只有烟台是我们的!”何况烟台的自然景色,未经人工雕饰,全是天工造物的:雨中的南山,山色朦胧,变幻多奇;烟台山的灯塔,光芒四射,映照海天;西沙旺的梨花,似雪如银,落英缤纷;东山下的麦浪,如潮如汐,波涛滚滚……冰心不止一次地说过,烟台的人文、地理,一切美好的事物,都留在她的童年记忆中,永远不会磨灭的!
海军学校的校址,在烟台东口子外依山傍水的海岸上,北临大海,让学生们天天能够亲近海洋,南边与几个小村落为邻,让学生们天天能听到晨鸡报晓的声音。
冰心除了向往做一个男孩,和水兵一样地乘风破浪,也喜欢像海军陆战队的士兵那样,挎上马刀,跃身上马……这时,金沟寨的一位比她大一点的农家女孩六一姐,忽然闯进了她的生活。
冰心的这位幼年的朋友,比她大三岁,长得健壮、漂亮———
她坐在门槛上。脸儿不很白,而双颊自然红润,双眼皮,大眼睛,看见人总是笑。
人家说这是六一的姊姊,都叫她六一姊。
那时她还是天足,穿一套压着花边的蓝布衣裳。很粗的辫子,垂在脑后……
冰心和六一姐这对天真烂漫的好朋友,经常玩耍在金色的沙滩上,在那辽阔的、天然的巨大氍毹上,创造出一幕幕梦一般的童话。
听说煤是树木变成的,偶然和六一姊谈起,她笑着要做一点煤冬天烧———
我们寻得了一把生锈的切菜刀,在山下砍了一些荆棘,埋在海边的沙土里,天天去掘开看变成了煤没有。五六天过去了,依旧是荆棘,以后再有人说煤是树木积压成的,我总不信。
可悲的事终于发生了———
以后六一姊长大了些,来的时候也少了。
她十一岁那年来的时候,她的脚已经裹尖了,穿着一双青布扎红花的尖头高底鞋。
女仆们都夸赞她说:“看她妈不在家,她自己把脚裹的多小呀!这样的姑娘,真不让人费心。”我愕然,背后问她说:“亏你怎么下手,你不怕痛么?”
她摇头笑说:“不。”
随后又说:“痛也没有法子,不裹叫人家笑话。”
六一姐童年的悲剧,就是在封建制度的压抑下,浑浑噩噩产生的。
从此以后,她来的时候少了,来的时候,“也不常和我玩了……我在门外沙上玩,她只扶着门框站着看看。
我叫她出来,她说:‘我跑不动。’”
多么残酷,裹脚使六一姐失去了运动、劳动的能力,同时也失去了天真烂漫的欢笑。
冰心11岁那年,到金沟寨去看社戏,在台下与六一姐会面了———
一别三年,六一姊的面庞稍稍改了,似乎脸儿长圆了些,也白了些,样子更温柔好看了。
我一时也没有说什么,只看着她微笑。
她拉我在她身旁半倚的坐下,附耳含笑说:“你也高了些———”
那天,冰心在台下被一群女孩包围着,纷纷议论她的天足和看戏不换新衣服的缺失———
百般局促之中,只听得六一姊从容的微笑说:“值得换衣服么?她不到棚里去,今天又没有什么大戏。”
一面用揽围着我的手抚我的肩儿,似乎教我抬起头来的样子。……我暗地惊叹,三年之别,六一姊居然是大姑娘了,她练达人情的话,居然能庇护我!
斜阳落下西山去,冰心和六一姐告别了。
十年以后———1924年3月26日黄昏,冰心在美国青山沙穰的异国他乡,不时地想起她童年时的好友,烟台金沟寨的六一姐,命笔写下了《六一姊》一文,她想———
她这时一定嫁了,嫁在金沟寨,或是嫁到山右的邻村去,我相信她永远是一个勤俭温柔的媳妇。
啊,六一姐,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