塘栖卓氏,立镇六百余年,仕途通达,诗礼传家,先后有进士1人,举人6人,文人志士众多。
只是,博学多才的卓明卿不会想到,一脉相承的人文情怀,竟在日后成为悬在后人头上的一把刀;才情横溢的卓人月也不会想到,他所提倡的戏剧“悲剧论”,最终没绕开自己族人的命运。
1782年6月,清乾隆四十七年,塘栖卓氏遭遇“忆鸣诗集文字狱案”,第十三世卓天柱一家惨遭灭门,卓长龄等五位已故先辈,戮尸示众。
兴盛两百余年的卓氏家族至此由盛而衰,后人散落天涯,各自谋生。
好在血脉相连,薪火相传。上世纪90年代,卓氏后人收集史料、续编族谱,那些隐藏在岁月中的家族命运,终于和那幢太史第老宅一样,重新获得世人的目光。
清代“文字狱”受重创 江南多望族,塘栖卓氏,是绕不开的一个。
清光绪庚寅年(1890),《唐栖志》对卓氏描述,“清华济美者数百年”。
短短8个字,是对这一家族地位的极大肯定。
只可惜那时的卓家,已在100多年前遭遇重创,昔日华美盛况不再,再多认可只添枉然。
那场灾难,始于清乾隆四十六年(1781)一次家庭内部矛盾。
据史料记载,仁和县监生卓汝谐盗卖族中祠堂地基,引起族人公愤。
眼看事情要闹到公堂,卓汝谐致书仁和县知县杨先仪,称卓家有一本“忆鸣诗集合稿”。
由于“鸣”和“明”同音,有怀念前朝之意,浙江巡抚陈辉祖、杭州知府秦廷坤、仁和知县杨先仪三级官员前往塘栖,查抄了卓家第十三世卓天柱、卓天馥,第十四世卓连之、卓培之的家。
卓氏文人辈出,家族素有藏书传统,不料这次大祸临头,“忆鸣诗集”没找到,倒是发现了15本写有“逆悖”词句的书稿。
它们主要出自卓天柱的祖父卓长龄、叔叔卓徵、卓敏、卓慎等人之手,抄家发生时,几位长辈已过世多年。
但这并不能阻止乾隆帝龙颜大怒。
第二年6月,卓长龄等五人虽已入土,仍按大逆凌迟律,剉碎其尸、枭首示众。
卓长龄之孙卓天柱、卓天馥、重孙卓连之三人斩立决,妻妾、幼子均发功臣之家为奴。
“捅娄子”的卓汝谐也没有好下场,他因诬告罪,杖打一百,之后被发配至乌鲁木齐充当苦差。
经历这次致命打击,兴盛200余年的塘栖卓氏“元气大伤”。
幸存下来的卓氏后人,一部分流落在外,一部分留守塘栖从事米店、油坊等小本生意。
清同治甲戌年(1874)《卓氏祖茔纪略》所述,当时镇上卓氏仅剩15房。
卓氏后人的认知进化 时光百转千回,卓氏百年风云,也在等待被子孙重新认知。
出生于1938年的卓介庚,家住塘栖西小河北街中段。
儿时每年清明,他都要随长辈去塘栖东小河段的卓氏祠堂祭祖,密密麻麻几十个的牌位,是一个孩子对自己与卓氏家族关联的唯一想象。
只是没有人告诉这个孩子,想象应该有怎样的具体形状。
卓介庚的曾祖父卓祥麟,清末在塘栖开设信茂米行,1920年,家业传到卓介庚的爷爷卓立手上时,遭遇大火,米行烧得一干二净,到了卓介庚的父亲卓震芳这一代,基本都是在给别人打工,操劳一生。
“几百年前的事情,都不大说得清。”卓介庚回忆,建国初期,居住在塘栖的卓氏大约13房,每家每户的渊源,只能靠一句流传的俗语印证——塘栖卓姓是一家,西小河里是大家,丝行弄里是富家。
1952年,15岁的卓介庚前往诸暨初级师范学校求学,毕业后他分配到临平镇中心小学工作,之后又调任余杭县委宣传部,从事新闻宣传报道。
这期间,长辈相继去世,祠堂被毁,他对家族的想象,只能以“模糊”的状态继续。
当答案显现出轮廓,已经是上世纪90年代的事情了。
一次偶然的机会,卓介庚读到了清光绪版的《唐栖志》,发现书中提到塘栖卓家,并给予了很高评价。
不久之后,他又在商务印书馆1921年出版的《中国人名大辞典》中看到,塘栖卓氏有6人位列其中。
几乎同时,原籍塘栖,后迁居杭州的卓守鵡先生编辑了一本《塘栖卓氏家系暨诗文集》,其中收录了很多史料,是卓介庚从未见过的。
这本集子他反复读、仔细读,终于读出些沧桑和感慨…… “
卓氏在江浙颇有名望,与明代文学家王世贞、明代书画家文徵明、明清之际思想家黄宗羲等人都有过往来。”
仿佛冥冥之中有了指引,文人出身的卓介庚,决定为家族的重新认知做些什么。
存在胜过千言万语 于是有了2004年的小说《卓氏春秋》。
卓介庚用六个故事,十余个典型人物,告诉世人百余年前的卓家发生了什么、做过些什么,怎样辉煌,又怎样没落。
于是又有了2008年的《塘栖卓氏宗谱续编》。
活在当下的卓家后人,续写了卓氏家族十四世之后的血脉,并将先人留下的诗词文赋、住过的园林胜迹一一呈现。
于是还有了即将印刷出版的《塘栖卓氏明清档案解读》。
卓介庚用了一年多时间、30万字详细介绍了家族20位面孔。他们一度被历史淹没,如今又被子孙重新解读。
当历史有了温度,宗族间的互通也变得理所应当。
据介绍,目前住在塘栖的卓氏有七八十人,另外还有上百人分流各地。
大家没有固定的相聚时间,但也会借机往来,交流心得。
比如塘栖老人卓玉如,曾出示一本蓝青布面线装本的《卓氏祖茔纪略》。
该书由塘栖卓氏十七世卓淦辰在清同治年间抄录,其中有卓明卿对先辈的叙述,卓敬、卓敦的画像以及先祖墓葬考订,是卓氏家族考证的珍贵资料。
比如塘栖老人卓曼华,家中有一块“传经旧舍”的木质牌匾,经考证,为卓家藏书读书场所“传经堂”之物,至今有百余年历史。
再比如卓氏第二十世卓轶常,收藏有一枚刻有“传经堂印”的印章。
这枚印章至少有150年历史,为收藏家吕幼纲无偿转赠。
旧物不会说话,但它们和那幢历经400余年的太史第古宅一样,只要存在,就胜过千言万语。
76岁的卓介庚,已很少回塘栖。
他只是默默收集史料,书写过往,希望以此告慰祖先,勉励后辈。
只是相比老人的朴素认真,年轻一代或忙生意,或忙学业,已很难把家族的历史真正放在心上。
“我能理解,也不担心。”卓介庚相信,若干年后,总会有个人和他一样,愿意在卓氏百年的传承中,再续一份情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