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改良派周孝怀

　　清末民初，四川巡警道和劝业道道台周善培（号孝怀）厉行改良，开启新风。他曾在成都通惠门城楼上，题下十六个大字：“既丽且崇，名曰成都，文明建设，今有古无。”那是他行新政的宣言。而成都的老百姓，却幽默地以“娼（治娼）、场（设劝业场）、厂（办乞丐工厂）、唱（川剧改革）”四个字概括其治蜀的成绩。学者岱峻通过考据，为我们一一还原了成都发展史上这一段不该被人遗忘的历史……

　　周善培是幸运的，他得以在晚清新政中施展拳脚，他又是不幸的，注定成为晚清的殉葬品。四川“保路运动”的风潮撼动了清朝的基石，也断送了他的梦想。仓皇中他离开巴蜀，归隐沪上，游走于学问与政治之间。新中国成立之初，这位前清遗老又重新出山，参政议政，留下一段佳话……

　　成都才子创新学

　　周善培祖籍浙江诸暨，1875年出生在四川成都。祖父曾为贵州刑幕，父亲周震（字味东）由幕而官，知营山县。因慕蜀中大儒赵熙清名，邀至营山，专馆课教周善培、周竺君昆仲。赵熙授课，半经史半文案，以秉其家风，前后四载，师生结下终生情谊。后人称周善培与向仙乔、江翊云为“赵门三杰”。

　　1894年，周善培回原籍浙江科考，屈中副榜。三年后，再赴顺天府乡试，因文章超长违规，再居副榜。考官惜才，四篇文章均以范文作“闱墨选刻”。湖南学使徐仁铸延请他到长沙，评阅闱场试卷。他写出思辨文章《力书》，力主变法维新，传颂坊间，赢得士林青睐，结识了维新人士、学界名流梁启超、谭嗣同、刘光弟、陈三立等。他尤其钦佩黄遵宪。其时，黄遵宪署理湖南按察使，在巡抚陈宝箴的支持下，裁撤保甲局而以保卫局代之，黄遵宪兼总办。保卫局“试办数年，城乡内外昼夜有人逡巡，凡宵小之徒，皆为敛迹，廛市一清，商民翕就安之。”此为西方现代警察制度之雏形。周善培认真研习黄遵宪的《日本国志》，并向他了解日本警察制度的章程和方法。黄遵宪告诫周善培，办不好警察，一切政治无从下手。

　　1898年戊戌变法，朝廷为行新政开设经济特科，培养经邦济世之才。徐仁铸举荐周善培赴京入学。周善培目睹并部分参与了变法。他与“戊戌六君子”中的川人刘光弟、杨锐交谊最深，对他们的壮烈赴死，钦佩不已。他与康有为、梁启超等时有过从，康、梁亡命海外，周善培也避祸东瀛。1899年，周善培与梁启超在东京见面，周提出了梁启超等人对戊戌政变应负责任的意见，梁诚恳地深自引咎。于是，二人订交，并彼此相约多规过，少奖善。周善培倡言变政，且认为推行新政“大要首在学校”。1900年，25岁的周善培延聘日本教师到成都，创办了四川第一所新式学校──私立务本学校。不久，赴泸州任川南经纬学堂学监。

　　“周秃子”的来由

　　晚清新政，仿西方各国在都会城镇设警察，裁绿营，加强地方治安。清廷于1905年设立巡警部，次年改巡警部为民政部，另于其下设立警政司，主管全国警察事宜。1902年，岑春煊督川，开始在四川废保甲总局，新办警政。周善培从日本回国，即受聘岑春煊，接手川省警察总办。他提出了“采外、酌中、师古，保安、正俗、卫生”的治警方针，以除盗安良、整顿社会治安为要务，制订了400多条警察章程，创办了警察练习所，培养了一大批警员，为推行近代警事制度奠定了基础。1903年，岑春煊赴粤任两江总督，周善培受副总文案之职随往。不久辞职返蜀，经四川总督锡良奏准，任四川巡警道道台（正四品）。

　　1908年，各省新设劝业道。新任四川总督赵尔巽奏准将周善培改调劝业道道台，主管工商矿及交通等。任职三年，周善培为振兴实业大显身手。赵尔巽离任外调前，曾委周善培署理四川按察使。

　　晚清十年，推行新政而闻名海内者，周善培名列其间。川人好“涮坛子”，称其为“周秃子”，考其来历：一是他身为清廷命官，曾率先剪掉辫子；其二是讥他胆大妄为，“癞子打伞”，无法无天。

　　翰林府抓赌

　　其时，川省到处开赌馆设赌局，赌风大盛。道台“正俗”当然得煞住此风。但不想一开始就遇到一道“铁门槛”。

　　听人禀报，成都宿儒伍老家开有赌场。伍崧生曾为翰林，做过同治皇帝的侍读，告老还乡，开锦江书院。伍府中堂上挂有李鸿章题赠的对联：“天下翰林皆后进；蜀中佳士半门生。”得罪伍崧生也就是得罪天下读书人；伍翰林手上还拄有同治爷赐的龙头杖，对他不敬，也是亵渎圣上朝廷。据说，伍翰林并非赌客，他最初只在官员门生间应酬，打牌小赌，无伤风化。其后，膝下晚辈见赌业暴利，遂想凭靠伍老的牌子，以赌敛财。

　　一日，周善培探得伍家要借过生为名，大摆赌场，招摇过市。周善培密谋部署，安排停当。及至伍翰林生日那天，周善培备好薄礼，前门送帖子，大堂上道台拜见伍翰林，颂其诗礼传家，儿孙有福，家风清正。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伍家后门早已安排大批警员潜入，查获赌资赌具，人赃俱在，又从后门押回候审。此时堂上，伍翰林仍在与周善培纵论古今，而“周秃子翰林府抓赌”的消息已风靡大街小巷。此后，川省赌风大敛，就是有人手痒，也只有销声匿迹。哪个的头还比得过太师的龙头拐杖硬？

　　蜀地行新政

　　周善培在川两度主持警政。上个世纪初，他着手建立警制。他将警察总局分为四科两所，分成都全城及附属县为东、南、西、北、中及外东六区；区设分署，任一名署长；区下分数段，置二名署员，下设警长。全市警察约有一千二百名，专管治安。1907年，周善培履任新设的四川省巡警道，大刀阔斧地干了几件惊世骇俗的事。时人评他：“性酷而刻，然施政不无善者。”

　　晚清时，成都娼妓甚多。一种是公开的妓院，妓女可以应召去餐馆旅馆陪客；一种是“私台基”，秘密卖淫，专接熟客，不外应招邀。多处于僻静街道；另一种下等妓女，多聚居于城西北武担山（今洛阳路）、城东柿子园、天涯石一带，昼夜接客，甚至还有在门外公开拉客的。各类娼妓多达数万人。周善培微服私访，还派人暗中摸底，查清娼妓的来源、分布和种类。然后把所有的妓院、私窝子编入“监视户”，并派人在其寓所门上钉上木牌，接受保甲良民监视。还颁定“监视户”规则，严禁士兵、学生及青年子弟嫖妓，“娼家如敢私留，查出一并治罪，如有地棍痞徒借词滋扰，该户可密报警局拿办。”对沿街拉客的“流莺”则统统集中到天涯石，列室群居。又把天涯石街改名“新化街”，在街口上修建岗楼，派警察站岗，不准坏人肇事和妓女外出拉客。周善培在岗楼上大书一匾：“觉我良民”。时有竹枝词唱道：“新化街头脂粉香，全凭各界善提倡，可怜学校与伽蓝，不及娼家易改良。”

　　大妓院公开揽客，后台硬，门前照样车水马龙，毫发无损。只是苦了 “监视户”私窝子，有面子的熟客都望而却步，不仅徒丢家丑，生计也难以维持。“新化街”的娼妓本已人老珠黄，如此一来，近乎坐以待毙。于是，有人恶作剧，改“监视户”为“奸识妇”，还有人在道台大人周善培的公馆门上大写 “总监视户”四个字。

　　戏曲改良公会

　　自从成都巨商吴氏在会府东街兴建第一座戏院──可园，一开业就客满。周善培看准机会，力促图书帮帮董樊孔周出资募股修建“茶园”与之竞争。于是，樊孔周选址华兴正街老郎庙建“悦来茶园”，而此地是川剧艺人“公会”所在。于是在周善培的调停下，双方协商，订下互利条约：“园址为伶人渡让与悦来公司，承办改良戏曲，为伶人永远谋生之所。”后来“三庆会”在悦来茶园创立，依据的就是那份契约。时人有诗感咏：“梨园全部隶茶园，戏目天天列市城。卖座价钱分几等，女宾到处最销魂。” 从此“悦来茶园”看戏打破了唯有男客的旧规，尽管观众入园就座还得分男左女右，但男客观女宾，也俨然一道风景。

　　周善培还在官方倡导、企业支持、行业自律的基础上，组建了“戏曲改良公会”，以“改良戏曲，辅助教育”为宗旨，考核川剧演员，调审各个戏班子的剧本，组织名人编写新剧本，净化川剧舞台。其中《焚香记》即为周善培的恩师赵熙创作改编。改良后的川正风俗 倡文明剧，真正成了移风易俗的“高台教化”。

　　清末，成都最知名的饭馆是旗人吴德平1861年创办的正兴园，以经营北派菜肴为主，操办官场大小宴会。周善培祖籍浙江，生在成都，数次赴东洋，他为正兴园引进了一些江浙名菜，还结合本地菜蔬、佐料创新菜肴。如成都北门城隍庙的芋头烧丸子、牧马山的大灯笼海椒去瓤填鲜虾肉馅上锅蒸、鸡油金钩青菜头、茄皮鳝鱼、鳝鱼银杏等，行内人称之为“周派”菜品。后来正兴园的厨师戚乐斋、学徒蓝光鉴兄弟，办起“荣乐园”，培养出了吴文谊、周映南、张松文、孔道生、曾国华等一大批川厨。蓝光鉴坦言，“可以说川人至今尤在享用周派韵味。”

　　作为清末遗老，自辛亥革命后，周善培沪上“归隐”38年。1949年，周善培终于迎来了又一次改天换地。10月，他与张元济曾应毛泽东邀请做客中南海。1952年2月8日，周善培出任了民生公司董事长，还担任过华东军政委员会委员。1958年秋，周善培在上海华东医院病逝，享年83岁，葬上海万国公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