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冠青：品格之城，城市尺度在于对底线的坚守

　　在全球大都市中，纽约客素来以傲慢和“难搞”著称。伍迪·艾伦就是个典型的例子：他受不了电梯等密闭空间，受不了爱在电影院排队时夸夸其谈的人，受不了别人对他犹太人身份的哪怕一丁点嘲讽。可是，即使是这样一个龟毛的人，也一直选择在纽约生活。一出纽约，便整日魂不守舍。

　　很多人一定想问：纽约究竟是如何搞定这些“难搞”纽约客的呢？我想，这个城市的秘诀在于它的尺度：在纽约管理者的权力地图上，它总是清楚地知道何时应当坚守，何时又该“放手”。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纽约都是一个“大尺度”的城市。他们的前市长布隆伯格早在同性恋婚姻合法化之前就公开支持同性恋平权；特朗普签署移民禁令之后，纽约的出租车司机全体罢工一小时以示抗议；一个切尔西旅馆史囊括了马克·吐温、海明威、艾伦·金森堡、鲍勃·迪伦等无数文艺先锋……

　　如果说每个城市都有属于自己的“政治正确”，那么包容性就是纽约最大的“政治正确”。这个城市的管理者一开始就知道：纽约是一个复调的城市，而每个市民都该是这个复调的创作者。在我生活过的所有城市中，纽约绝对是“奇闻轶事”发生密度最高的一个。这里有人凌晨三点端坐在地铁站里拉大提琴；有人在曼哈顿培养着养猪的爱好，后来还真有出版社乐意帮他出版一本书，主题就是如何在纽约的公寓里养猪；有人一夜间从百万富翁变为穷光蛋，却依旧乐呵呵地在中央公园放张床垫，打起精神在纽约重新开始………

　　不要小看这些看似“无用”的爱好，一个城市保持活力的秘诀可能正在于此。做自己，不随意评判他人是纽约人最大的共识。这里给人们最大的空间，将自己的兴趣爱好发挥到极致，而人们对此最大的回馈，便是让纽约成为全球时尚之都、摇滚之都、金融中心和创业者的乐园。有意思的是，纽约人专注“做自己”的发展，反而形成了彼此重要的灵感来源，大家互不干涉，却又不妨碍彼此欣赏。

　　纽约的“大尺度”，还在于它对多元文化的绝对包容。在纽约中国城闲逛时，我常常会产生一种“商人式”的歹念：把这块地方拆掉建个CBD该多好啊。事实上，它离纽约Soho区只有几分钟的步行距离，而现在却只有中国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港式建筑，居住的大多是缺乏工作能力的老人。

　　但是，若是真的把这类地方移平，换成千篇一律的办公区，纽约大概也就不是纽约了。事实上，正是它对于文化上的包容甚至是“宠溺”，才使得纽约在文化上如此多元：这里有展示中国传统文化的中国城，有嬉皮士文化盛行的东村，有传承着黑人文化的哈勒姆区，也有怀恋着上世纪上半叶美式平民文化的康尼岛。有人曾说，不管你的想法有多怪异，爱好有多小众，都可以在纽约找到你的同类。

　　纽约的尺度，不仅表现在其尺度之大，还体现在它对城市底线的坚守。如果说纽约客们对城市应该怎样各执一词，那他们对于纽约“绝不该”怎样的想法却大致相同。比如，纽约不应该是权贵者的天堂，而应该是贫穷者的乐园。

　　翻看纽约官方OneNYC（一个纽约）报告书时，我被城市管理者们的清醒和坦诚吓了一跳。他们没有宣传这个城市的GDP又实现了怎样惊人的上涨，也没有说这里又多了哪些地标性建筑，而是赫然指出：2013年，竟然还有45.1%的纽约人处于或接近贫穷状态。

　　面对这一问题，纽约并没有按着计算器算计留下这些人的成本收益比，而是把这些作为既定条件，研究如何在2025年前帮助80万纽约人脱离贫困。为了保护低收入者的利益，他们已在去年将最低工资提高到9美金一小时，并计划在2019年提高到15美金一小时。同时，面对互联网、人工智能等新科技的发展，市政府投资建设了公益性培训机构，帮助人们满足市场的需要，重返职场。在住房和医疗上，市政府投入了大量资金，让贫穷者也能在这个城市生活地有安全感，有尊严。在城市交通上，他们会考虑住得偏远的人如何更方便地到达工作岗位。

　　熟悉纽约的人都知道，它不是一个整齐划一的城市，反而显得有些脏乱杂。但是某种程度上，正是这种看起来的杂乱无章才能够照顾到不同人的生活水平和方式。城市中产尽可以到全食超市购买有机食品，而贫穷的大学生们同样可以方便地到“一元店”买到需要的商品。以保证人们的基本需求为城市规划的基本尺度，一个城市的温情，也正是体现在这种对底线的坚守上。

　　前一段时间，纽约前市长布隆博格出了一本书，叫做《城市的品格》。我想，纽约的城市品格大概就在于它的大度、包容和多层次吧。在纽约生活时，我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中央公园。每个初到这里的人，都会被这个公园的奢侈程度吓到。要知道，能在曼哈顿这个寸土寸金的岛上划出二十二分之一的面积建成一个开放的公园，可绝对不是一般的魄力。而纽约当初建造这个公园的理由很简单：那就是每个纽约客都值得在忙碌之际找到一个能充分放松的自然之地，不管你是华尔街上叱咤风云的高管，还是每天在地铁站演奏的蹩脚音乐家。

　　中央公园后来的故事，也成为纽约繁荣的一个缩影：《曼哈顿》、《欲望都市》等无数个经典作品在这里发生；来自全球的乐迷跑到这里的草莓地纪念偶像约翰·列侬；热爱跑步的村上春树专门来到纽约，每天在这个公园慢跑找灵感；工作了一整天的上班族们漫步在这个“城市之肺”中，脸上挂满笑容……而纽约市政府所做的，只是为他们提供这样一个开放奢侈的自由空间。人们喜欢纽约，因为它对于城市管理的尺度拿捏得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