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度清高的剧作家顾锡东
我和大家一样,都叫顾锡东顾伯伯,人们怀念他是因为他的作品和人格,我怀念他,是因为他的极度的自尊。
我们都叫顾锡东(1924-2003)顾伯伯。我很小的时候看过他编剧的《蚕花姑娘》,以后又看过他参与编剧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不过说凡水井处皆有他的戏文,那应该指的是《五女拜寿》。我之所以今天想念他,不是他的那些传世之作,而是他作为一个文人的极度清高。
顾锡东为后人留下了一大批精神财富,自己却是一个清贫的文人。他的家中没有一点装饰,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具,唯一“时髦”的25英寸电视机,竟放在一张旧的小课桌上。十多平方米的客厅里也只有旧桌子、旧凳、旧木头沙发。家庭生活达到苛刻的清贫。曾有人惊叹:省文联主席家竟连一幅字画都没有。 他去世后我去他家,他睡得那张棕棚小床,还是有洞的。
顾伯伯看上去极和蔼,但我一直以为,他的清贫是因他的清高而得的。我知道他从省文联主席位置上退下来第二天,就把办公室钥匙退了。他从不收任何字画,虽然他管着书画家那么些年。他的住所很暗,地是水泥的。
2003年春节前夕,省里有关方面在大华饭店开春节团拜会,我去了,他也去了。出来时他单独一人,我上去陪他走,让他在门口站着,我去找来接他的司机。他站在树下,急着要往前走,我让他别动,别动,老人家还是跨了一步,我眼看着他摔倒了。连忙扶起来一起坐车送他回了家,家里人到楼下来接他,他笑着说没关系没关系,那天是小年夜,我眼看着他家里人送他回了家。没想到他当夜就住进了医院。初四我一听消息就去医院看他,他睡在病床上笑嘻嘻看着我,对我说,到底还是来住院了。
三个月后他去世了。
这几天我想这位老人很多。我想到他几乎是个什么都不要求的人,他去世时家里下岗的子女还有好几个。他不要求、不开口,固然因为信仰和自身的要求,我想还因为文人的清高。求仁得仁,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清高得清名。真正的文人是慎于开口的,文人一旦为自己的事情开了口,心里面已经不知道折磨自己多少回,故真正的文人极少求人。莫说私事,公事亦放不下。当年听说一段掌故,说的是陈忠实老师为公务求见一位官人,官人傲慢,陈老师出得门去后,归途一言不发,突然对天仰头,哈哈几声笑!万千滋味,尽在其中。
清高应该是文人的胎记。其实辨别一个人是不是真正的文人,很简单,是否清高,当为重重要义。(王旭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