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谱与地方文化》序

        记载一姓世系和人物的谱籍，称为家谱，又称族谱、宗谱、家乘。中国家谱，由来已久。殷商之甲骨、金文已有家谱刻辞。战国末成书的《世本》是家谱开山之一作。汉晋以下，家谱日益兴盛。宋以前，主要为官修，体现了“别选举，定婚姻，明贵贱”的社会政治功能；宋以后，发展为私修，转变为“尊祖，敬宗，收族”的伦理道德功能。明、清以及民国，家谱普及，现存于海内外的中国家谱超过四万种，具有多方面的价值，被誉为“史界瑰宝”。

 
        顾颉刚曾对青年人说：“我国史籍之富，举世无比。然列代公认的官修正史由于种种原因，自今论之，尚难允称‘信史’。今青年治史学，当于二十五史外博求史料，取精用宏，成就当非前代所可比。而今我国史学领域尚待开发的二个‘大金矿’，即地方志和族谱。它向为治史者所忽视，实则其中蕴藏无尽有价值的史料，为‘正史’所难于悉记而不为人所知者”。梁启超为我们具体地指出家谱的价值：“欲考族制组织法，欲考各时代各地方婚姻平均年龄，平均寿数，欲考父母两系遗传，欲考男女产生比例，欲考出生率与死亡率比较……等等无数问题，恐除族谱家谱外，更无他途可以得资料。”近年来，家谱的价值虽已为学者所重视，但家谱中的资料尚未充分发掘和利用。  
        钞写的家谱，仅有一部或数部，木刻、铅印、石印的家谱，印数也不多。在历次政治运动中，尤其是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家谱多遭焚毁，幸存者只是一小部分，亟需收集保存。友人朱炳国先生是有识之士，多方收罗各类家谱，谮心整理研究，主编《常州家谱提要》，传播家谱知识，适应游子寻根及学者探索之需要，可谓功德无量。
最近，朱先生又主编《家谱与地方文化》论文集，洋洋三十多万言，作者大多是海内外著名专家，内容精彩纷呈，代表了谱牒学研究的当代水平。朱先生请我撰序，我不说空话，举几个实例，说明这本论文集的主要贡献。  
        （一）一部家谱，照例记载该家族全部成员的名字、排行、生卒之年月日时以及科名、官职、婚姻（配偶的姓名及生卒之年月日时），子女（包括女婿的姓名）等，除因犯罪而有碍门风，开除出族者外，无故意的遗漏，比官方的记载要完整些、准确些。这本论文集中的文章，有据《胡氏宗谱》，说明宋代常州胡氏家族兴盛，成为一方领袖的原因。有据《尤氏宗谱》，说明南宋四大诗人之一的尤袤家世以及无锡为尤姓文人集中之地。有据《文氏族谱》，说明苏州文氏由习武而习文，以及由文征明而形成的艺术氛围与传承。有据《华氏宗谱》，说明明清时期无锡华氏为江南望族之最以及民间“唐伯虎点秋香”故事从“华太师”影射华察之误。有据《毗陵唐氏家谱》，说明元末唐氏由高邮迁武进，明初发家，代有闻人，唐顺之文采武烈，彪炳于史册。有据《毗陵辋川李氏宗谱》，说明清著名文人李兆洛之先世为无锡夹山王氏。有据《浮桥黄氏宗谱》，说明清著名诗人黄景仁先世业儒，恪守清贫。有据《恽氏家乘》等资料，说明常州恽氏分“南恽”、“北恽”，是历时三百年的望族，因科举废止而衰落。有据《席氏世谱》及其后续修的家谱，支谱，说明洞庭东山席氏繁衍到江浙皖鲁一带，将血缘、姻缘、业缘联系在一起，组成“银行买办集团”。有据《灵泉金氏宗谱》，从现代逻辑学家金岳霖之家世，说明其走向哲学道路的历程。有据《库李宗谱》，说明现代地质学家李四光原姓库，蒙古族，明末迁湖北黄岡。 
        （二）某些家谱中的序跋、诰封、奏章、田地房契、碑传、日记等，往往是史籍、地方志、诗文集、笔记小说中所见不到的，对于研究社会学、民俗学、教育学、民族史、经济史、移民史、提供了绝无其他途径可以得到的重要资料。这本论文集中的文章，有据《赤岸李氏宗谱》，说明该家族第一世嘉那，色目人；第二世霑柯，为元朝守江阴等处；第八世珙，由常熟赘于赤岸，逐步融入祖国民族大家庭。这部家谱还提供了汉化后的李氏，在明代的政治、文学等方面的贡献以及明末东林党与阉党斗争的资料。有据《梧塍徐氏宗谱》，说明出身于书香门第的明旅行家、地理学家徐霞客，由于先世的科场悲剧，使他终身布衣不应试；由于婚姻悲剧，长期跋山涉水，使他过早离开人世。有据多种《温氏宗谱》，说明太原温氏子孙遍布五大洲，人才济济。有据《（璁公房修）詹氏支谱》等资料，说明婺源岭脚墨商詹氏家族发家致富的过程以及詹彦文墨庄的商业网络。有据《大阜潘氏支谱·歙行日记》，说明苏歙两地风俗差异。有据《桂林陈氏族谱》，说明该家族在清末废科举之后，改弦易辙，从事商贾，由此发迹。 
        （三）对于如何抢救、保存、利用家谱，提出合理化建议，使这份珍贵文化遗产中有价值的资料，能充分发挥作用。
        （1）调查全国公私收藏，编制完整目录，建立中国家谱信息库。
        （2）首先实现长三角地区各个图书馆家谱资源共享及服务。
        （3）加强两岸家谱研究的合作与交流。

        （四）对于新修家谱的目的、观点、方法等，提出建议，以供参考。
        （1）通过新修家谱，提升自豪感、荣誉感，增强向心力、凝聚力，为安定团结、和谐、发展，发挥积极作用。
        （2）求真务实。有的文章引用胡适的话：“我希望以后各族修谱，把那些无参验不可信的远祖一概从略。每族各从始迁祖数起，始迁祖以前但说某年从某处迁来，以存民族迁徙的踪迹就够了。各族修谱的人应该把全副精神贯注在本支本派的系统事迹上，务必使本支本派的家谱有信史的价值。”
        （3）既要重视政治、经济、军事、科技、文教、艺术各方面有贡献的英才，劳动模范，先进工作者，也要注意见义勇为，慈善募捐，助贫救穷，为人民服务的好人好事。
        （4）体现男女平等的原则。有的文章提出修谱要考虑到女性亲属所扮演的重要角色。
        （5）除文字叙述外，采用照片，运用统计手段，绘制各种图表。
        这本论文集内容丰富，不一一列举。 
        总之，家谱是中华民族特有的文化现象，修谱是炎黄子孙特有的文化活动，也是一个联系海内外同胞的桥梁和纽带。今天所有一切物质上和精神上的财富，都闪耀着祖先辛勤劳动的身影，都饱含着祖先的心血和汗水。研究旧家谱，取其精华，弃其糟粕，古为今用；编纂新家谱，保持民族性，体现时代性，鼓舞斗志，建设中华民族共有的精神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