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青岛本土文化的寻根与自信

　　眼下又到了青岛旅游旺季，各地游客纷至沓来。在中山公园南门口的《儿童戏水》喷泉处，见到一名导游信口开河地讲解道：“这是中山公园的标志性雕塑 《群童戏水》，是当年德国人留下来的。”出于职业习惯，我不禁走过去纠正了一下：“这个雕塑和喷泉一体的景观是1974年青岛人建造的，在当时国内屈指可数，由青岛雕塑厂的雕塑家李柯民设计，整个建筑虽然借鉴了苏联的纪念碑式布局，但活泼生动的孩童形象几十年来备受人们喜爱。”无独有偶，小青岛公园的琴女雕塑也曾被外地游客认为是德国人留下的，好在阅读标识牌后可以化解误会。这些误解或者误导，无非是因为青岛曾经被德国人占据，许多德式建筑至今依然存在。但这种关联，近些年来似乎被无限放大，例如一到雨季就有人提及德国人在青岛修建的排水系统怎样怎样。

　　在西方强势文化进入时如何发展独立的本土文化，如何发掘城市的本土特征?这个问题在上世纪30年代就摆在青岛人面前。国民政府青岛市长沈鸿烈，在1935年《青岛画报》上发表的《青岛政治上的动态与静态》中说：“青岛以向日之渔村，多年被外人管理，自无本国文化可言，故文化建设，亦非常重要。”至于如何发展青岛的本土文化，他认为市区平民的物质文化和乡区物质文化建设，“均为下层重要工作，未可忽视”。

　　于是，兴起于上世纪20年代建筑“里院”，作为青岛重要的物质文化之一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兴盛起来。大鲍岛、台东镇、台西镇曾经分布了几百个里院，居住着上万户人家，成为青岛市民文化形成的主要温床。里院建筑在设计上以西方的商住式住宅融合中国的四合院，内向型的院落结构让中国式宗族邻里的传统文化得以继续传承。然而，拥挤的居住空间和落后的生活设施，使得里院建筑在新世纪以来城市化的进程中逐渐被拆迁改造。得益于市民、学者和专家的呼吁，为数不多的里院建筑将按照“以旧修旧”的方式保留下来。在这些有心人的奔走与呼吁中，青岛市民文化中的独特精神特质根脉逐渐被挖掘出来，摄影、绘画、多媒体等艺术活动也随之展开。最近举行的“青岛叙事·里院”人文艺术活动，更是以四个环节多种艺术形式进行了对里院记忆的多方位叙述。

　　相对于建筑物来说，文化的保留相对难度更大。曾经里院居民互帮互助的生活方式，已经随着老居民的迁出而消失。为了还原和传递这种平易亲和的人际关系，“青岛叙事·里院”第一个环节 “物物交换——跳蚤市场”在天主教堂广场上举行。这个典型的西式公共空间是目前青岛重要的旅游景点和婚纱摄影取景地，在这样一个开放性场所，艺术家们以物易物，市民能够以闲置物品交换艺术品。在这个过程中不再以等价为交换原则，而以受众的喜欢偏好为价值，以 “利他心”换“利己心”，旨在重温里院生活中互利的和谐气氛。活动的结果也是令人满意的，大量外地游客、本地市民、在青学生、艺术爱好者参与其中，手工首饰、绿植、书籍甚至一袋大米都可以换到画作，传统市井生活温暖的情绪再次被唤起。

　　相对于第一个环节的开放性和偶发性，第二环节“里院主题摄影展及记忆交换活动”更像是老街坊之间的再次情感交流。摄影家拿里院题材摄影作品和观众交换带有个人记忆的物件，实为用一个里院故事去交换另一个里院故事。展览的意义不再是视觉感受，重在共同或私人的里院记忆的交换。 “青岛艺术谱系综合艺术展”，以常规艺术展出形式将六十多位艺术家对里院的理解和感受展现出来。“里院人文论坛”，也从历史学及社会学角度讲述里院蕴含的人文价值。

　　本土的，才是世界的。这句文化口号指明的是文化对人文的关怀。韩国清州市和青岛市同为2015年东亚文化之都当选城市，清州的寿岩谷曾经遭遇和里院建筑同样的境遇。作为战时难民定居的贫民区，寿岩谷早已年久失修不再适合居住，但因承载了太多旧日情怀，当地通过公共美术项目让艺术家涂鸦创作使其再次重生，成为知名景区和影视取景地。而里院建筑中西方生活格局下承载的中国传统邻里情感，正是青岛城市文化中温情的一脉。

　　城市文化根基来自生生不息的市民，“东方瑞士”“万国建筑博物馆”一直是青岛吸引游客的文化亮点，但作为当代文化之都城市，对城市文化根基的挖掘绝不应止步于“德国人留下来的”。产生文化的永远是人，不管是集中在福山路上还是散落于老城区的文化名人故居，因为人的存在而成为这个城市的文化深度;青岛啤酒产业保留了德国配方，但青岛的啤酒文化喝出来的却是青岛人自己的情感;青岛制造一度脱胎于德国技术，然而能走向今日世界靠的是青岛人的企业文化。而“青岛叙事·里院”艺术活动以互动方式重启人文历史和当下生活之间的链接，体现的正是通过对传统文化的重温提升青岛本土文化的自信。

　　孙堃，青岛文化研究院研究员，研究本土美术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