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牵梦绕“小云南”
为什么说魂牵梦绕呢?因为它关系到六亿国人的前世与今生。我本人也是“小云南”后裔。最早知道“小云南”是1986年,那时,我正读初中一年级。父亲问我,知道哪里是“小云南”吗,你爷爷活着的时候讲过,我们的老祖宗是从“小云南”迁徙到山东的。
当时,父亲认为“小云南”可能是云南,或者是越南。这都没有错,不过“小云南”还包括很多说法。在众多“小云南”的说法中,“洪洞大槐树”的故事流传最广,所以很多人认为祖先来自山西。但这并非正解。
2014年2月,父亲1957年回故乡祭祖的第58年,我返回胶东,寻到故里,看到了1998年再修《莱邑嵇氏宗谱》。家谱记载一始祖是盛、显兄弟,但未写起始时间,二世叔祖颠,嘉靖丙申年(1536年)中贡士,由此推考,一始祖至少是15世纪末(1490年左右)生人,所以说,家族传承至少有500年。
因为时间久远,族人多不知道“小云南”,我看家谱时,仔细阅读,寻找相关信息。发现关于祖宗迁移出处竟然有三种记载:一、先世传为江南人士,二相传江宁府常熟人(江苏),三、洪武年间自凤阳府迁居。
最早的《莱邑嵇氏宗谱》是同治十年(1873年)由嵇铭鼎公重修,谱序言有这样的叙述:“蓋明时实居邑之北门里,及后城破,各自逃散,谱书之失在此时欤。”言下之意就是老谱书于明末清初时期因躲避战乱,而被后金(满人)焚毁。
再查《莱阳县志》核实家谱的准确性,果然找到“后金”攻打莱阳的记录:“崇祯16年春二月(1643年3月)清兵陷城,知县陈显际死之,绅民众从死者万计。”由此佐证,嵇铭鼎重修的家谱是符合历史的。
那么为什么会出现三个始迁地出处呢?在追考“小云南”的过程中,我发现,江苏连云港市赣榆区(“海州”)也叫“小云南”。顿时豁然开朗,原来“小云南”源自多支。“小云南”移民的家谱多是明中期、清朝初期、清中期修订或重修,时间久远,没于民间,所以各种版本“小云南”被混合。由于山西移民记录最多最详实,而且“洪洞大槐树”的故事流传广泛,因此山西移民说的占据了主导优势,而其他支“小云南”或依附、或被淡漠,逐渐被遗忘了。但谱书仍模模糊糊记载了“小云南”人的乡魂。
现在众说纷纭的“小云南”是一个混合概念,主要有三大支移民组成:山西移民、云贵川移民、江浙移民。
山西移民
“山西说”又有山西北部“云中之南”说、山西“洪洞县大槐树”说、山西运城“小运南”(山西运城或运河之西南地区口语呼之“运南”与云南谐音)说等,其中也包括部分河南、河北移民。
明洪武六年(1373年)至永乐十五年(1417年),山西向外省进行过多次移民,其中包括向山东移民。这些移民主要是迁徙到鲁西与鲁西南,少部分迁徙到胶东地区的蓬莱等地。据《明朝大移民与山东村落的重构》记载,洪洞大槐树移民在山东比较集中分布在两个区域:聊城市、菏泽市。
坊传,当时官府命移民全到洪洞县大槐树下集合登记造册,为防止逃跑,又在每人小脚趾上砍了一刀作为记号,从此这些人及他们的后代小脚趾盖都是复指。关于这段移民史,民间广泛流传着民谣:“问我祖先在何处,山西洪洞大槐树,祖先故居叫什么,大槐树上老鸹窝”、“谁是古槐迁来人,脱履小趾验甲形”。
云贵川移民
云贵川说包括“云南说”、“四川说”、“乌撒卫说”等。“云南说”即云南省“祥云”之说,《徐霞客游记》中提及祥云有“小云南驿”之名。汉武帝元封二年(公元前109年),汉在今祥云县云南驿设云南县,属益州郡,225年,蜀汉改益州郡为建宁都,置祥云郡。937年,大理国设云南睑、品甸睑。元至元十一年(1274年),设云南行省,改云南睑为云南州,属大理路。明洪武十五年(1382年),降云南州为云南县,隶大理府。1914年,因云南县名与云南省名相重,改云南县为祥云县。虽云南县改为祥云县,但民间仍称祥云为“小云南”,历史学家则称为“古云南”,以有别于云南省。
云南移民源自1381年傅友德将军平定云贵,而“四川说”则源自1371年傅友德将军平定四川。
“云贵川”说另一个主要出处就是“乌撒卫说”。历史上,“小云南”一带曾有驻军。《明太祖实录》卷一四一记载,洪武十五年(1382年)春正月,在云南(含贵州省)分设14卫,乌撒卫(今云南镇雄、贵州威宁一带)为其中之一。
明初,倭寇袭扰中国沿海。明洪武十七年正月,汤和奉命巡视沿海诸城防倭。胶东沿海是北方门户,受到重视。洪武中后期,在山东沿海设立卫所,计9卫10所:分别是安东卫、鳌山卫、灵山卫、大嵩卫、靖海卫、成山卫、威海卫、任城卫、平山卫和雄崖所、夏河寨前所、浮山前所、王徐寨前所、宁津所、寻山后所、百尺崖后所、金山左所、海阳所、奇山所。
明傅友德征伐云贵川时,俘获了大量俘虏。这些战俘极具战斗力,不易停留故地,如何处置呢?昔日,秦长平之战后屠杀40万赵国降兵,项羽坑杀20万秦国降兵,皆是因为战俘人数众多,担忧引起哗变而实施的暴行。洪武皇帝比较开明,通过迁徙战俘的办法,有效地解决了战俘问题。此时,胶东系边境,他便令“乌撒卫”等驻军押解云贵川战俘及家属北迁。这支移民大军中,军籍者身份可查,而战俘身份隐讳,所以流传下来的家谱不尽然。据不完全记载,洪武末年,莱登两府9卫10所约有53760名将士,合计军籍人口16万人左右。后永乐皇帝,再度迁乌撒卫驻军至胶东。
四川移民的踪迹至今可查。《以掖县为中心的四川移民》一文记载:“从《山东省地名志·行政区划·居民地卷》中,我们检索出49姓、66个四川移民村落。……在66个四川移民村落中,莱州独占49个。可以说,莱州是四川移民的核心地区。莱州,明为掖县,也是明朝莱州府所在地,鳌山卫、灵山卫,雄崖所、浮山前所、夏河寨前所,皆在莱州府境内;莱州府附近还有莱州卫、王徐寨前所。以莱州为中心的四川移民可能主要是卫所官兵及其家属。”
关于“云南”及“乌撒卫”坊间依然可以查到。据《明朝大移民与山东村落的重构》记载,自称是云南人后裔的,大都分布在胶莱河以东。从《山东省地名志·行政区划·居民地卷》等文献中,检索出101个村落,55姓来自云南,主要分布在青岛、烟台、威海一带。其中,青岛为最;在青岛一带,则以即墨为最。
青岛市所辖五市七区中,即墨市1000多个村庄,有225个由云南移民立村;胶南市1104个村庄,由云南移民建村的394个;胶州市800多个村庄,由云南移民建村者112个;黄岛区143个村庄,云南移民建村23个;市南、市北、四方、李沧现有或撤消的村庄中,半数以上由云南移民创建或后来迁居至此。
青岛、城阳、即墨等地就有不少族谱记载,先祖于永乐年间从云南”乌撒卫“迁入。即墨市留村镇大村《邵氏族谱》记载:邵氏兄弟自云南乌撒卫来山东。青岛市城阳区小寨子村祖谱记载:张徽、张清兄弟二人从云南乌撒卫迁来,分别在鳌山卫和浮山所任军职。
江浙移民
江浙移民即“凤阳”说,包括安徽、江苏、浙江等地移民。这支移民最初以军籍为主,他们是朱元璋的嫡系,迁徙过程中,途经今江苏连云港市赣榆区(“海州”)。“海州”也叫“小云南”,所以,多年后,这支“小云南”移民后裔修谱时,或记录了“小云南”,或记录了原籍,造成了混淆,而笔者的家族就是这支移民的一分子。
江浙第二次移民是明永乐二年,即1404年。其实,这是永乐皇帝借屯边知名有意而为之。武力夺取政权终究名不正言不顺,得不到南方知识分子阶层的心理支持,永乐皇帝便分而治之。《明史》卷八十九志第六十五兵一记载:“京营之在南者,永乐北迁,始命中府掌府事官守备南京,节制在南诸卫所”。这句话的深层意思就是担心南方人造反。
在官方资料及族谱中,均可找到江浙移民的遗痕。《乳山市志》记载:明洪武年间,李姓由江苏上元县迁入牟平,后裔析居乳山;明洪武年间,江苏赣榆张霖从军落籍宁海城,其后裔析居乳山;明永乐年间,台依村徐姓由江苏昆山迁入;明永乐年间,林姓由福建莆田迁入;明永乐年间,马林由安徽凤阳府临淮县奉旨移民海阳所;明初,祖籍江苏邛江县胡海以军功受封宁海卫指挥,入宁海籍,万历年间其后裔一支迁入乳山;明永乐年间,单姓由安徽凤阳府迁入;明永乐年间,许姓由安徽临淮县从军海阳所落籍……
笔者在浙江湖州、浙江吴兴的《嵇氏总谱》中找到了嵇黑一①等北迁山东的记录。因为失谱,《莱邑嵇氏宗谱》没有这方面的记载,而字“范”是中华文化固有的基因密码。
山东说与交趾(今越南)说
“小云南”除了山西说、云贵川说、江浙说之外,还有山东说与交趾说。山东说又分登州府说与鳌山卫说(即墨)等。山东说源自东北地区,因为闯关东的缘故,年代久远,而闯关东人的后代又是双重移民后代,故而把“小云南”传成了山东或登州府、鳌山卫等。登州府是今烟台一带,治所在蓬莱。鳌山卫在即墨,于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设,同时说明这支闯关东移民可能是军籍之后。
交趾,古时泛指五岭以南,从汉代起,越南北部和东部滨海一带被纳入我国版图。越南独立后,交趾成为“越南”、“安南”的别称。明初,越南权臣黎季犛夺取了陈氏王朝的江山。应陈朝遗臣请求,明成祖朱棣命将军张铺、沐英统兵讨伐黎季犛,将其擒获。1407年,朱棣下诏,改越南为交趾布政使。此举遭到越南人反对。宣德二年(1427年),明宣宗朱瞻基撤销交趾布政使,承认越南独立。而在这20余年间,大批越南人流亡中国。因为越南人彪悍,其中有不少战俘被押解到山东屯边。从宣德七年(1432年)一个叫陈复宗的越南籍小吏给朱瞻基的奏折中可知,交趾布政使撤销后,有一批越南籍的官员被安置在河南、山东。
翻检老家谱、族谱,发现他们的世系传承了20至22代。在自称云南人后裔者中,就有一部分说他们是由云南交趾国大槐树里头村迁来的。如青岛城阳河套镇孙哥庄孙量孝家的谱书记载:来自跤趾国嘎嘎县。
“小云南”是明大移民的印证
明朝山东村落的重构是人口的大迁徙造成的。元末战乱与明初“靖难之役”,山东都是主战场。长期的战争,使山东地区的人口锐减,呈“赤地千里,荒无人烟”之景象。山东是北中国的重要防区,也是辽东防线的后盾,所以明王朝从战略及统治需要出发,几度迁“小云南”移民固边。
据《山东省地名志·行政区划·居民地卷》记载:在4830个村落中,建于明朝者达3448个,占总数的71.39%。在建于明朝的村落中,绝大部分始建于洪武至永乐年间(1368—1424)。建于洪武年间、永乐年间和明初者,达2243个,占明朝总数的65.05%。
由于蒙古统治者采取残暴的奴化统治,北方传统的中华文化体系几乎被摧毁。所以,“小云南”移民不仅改变了山东的人口构成,也促进了传统文化的传播。以一个有趣的汉语为例,如胶东人及辽南人常说的“猫赖”,就是客家话“无赖”的古音。这样的古音显然是由江浙移民带入胶东的。
本文借用很多朋友的资料阐述观点及理解,主要是以迁徙地及区域文化来总结“小云南”。这也是自1986年至今的追考。感谢胶东友人、感谢“胶东书院”友人及诸位老师。有些出处不能一一列举,敬请原谅。三支移民有交叉。
①嵇源(1381-1441),浙江湖州人,嵇黑一的叔父。